凡江南水乡,总有小桥流水人家。我总是固执地认为,如果少了其中任何一种元素,都无法与内心的江南相吻合。
我虽到过高桥镇的许多村落,但对高峰村却是完全陌生的。理所当然地认为高峰村地处高桥镇区,想必也是最早受现代文明熏陶的一处。
既然来了,就走走吧。好在我的心态挺阳光的。
沿着村委会的那条路上,有一片颇具规模的工业区。机器声热闹,应和着城市的节奏。然而,我的内心始终流淌着江南水乡的歌谣,在寻觅梦中江南的记忆。
听说,老村都拆得差不多了,新村建设搞得非常气派,村民有望在今年年底都住上整齐划一、宽敞明亮的套房啦,确实挺令人期待的,但……
我的心中总是抹不去那一丝留恋和惋惜。谁的心中没有一幅完美的水乡图呢,就像鄞州籍画家郑淑芳笔下的江南,烟雨朦胧,略带华丽的伤感。
走着、恍惚着,忽见那高高的马头墙,在蓝天的背景下,以那一贯的青灰色调唤醒了我的记忆。陈旧而灰色的围墙,与我像是熟知的故人,那么亲切。毫不犹豫,我径直走进那老村的羊肠小道。
高峰村由包江岸、包家、任家漕头、小庄、马浦、黄泥墙、浦基、大杨家漕、小杨家漕9个自然村合并而成,眼前这个残留着木结构老房子的村叫包江岸自然村,因一条河而得名。
石砌的墙脚,大方地让一群蚂蚁安了家;碎瓦片垒起的墙面,每一片都有着不同的形状,却那样平整熨帖;青灰色的断垣,任由一小簇野草飞扬着青春;往上看,木格窗在阳光里,敞开或关闭,安静从容;窗口晾着的一排酱肉,篾团上晒着的笋干……烟囱虽没有袅袅炊烟,却一样勾勒出江南人家的特有温情一缕缕……
转过几个弯,呵!一条弯弯的小河为我心中的水乡画上了句点。
水从后塘河来,去往姚江,流经村子被赋予了新的名字:包江岸。包江只有五六百米长,把这个只有180余户人家的自然村隔成了前岸村和后岸村。人们临水而居,妇女或浣衣或刷锅,或隔着河埠头拉家常。冬天,晒着太阳编凉帽打毛衣;夏天,男人小孩少不了要跳入河中嬉闹一番。眼前的水乡突然灵动了,那一抹青灰色调,总能在任何时候将我打动。
和村里的老人攀谈,他们对新家有颇多的期待。谁不喜欢呢,道路平整宽敞、环境花红柳绿、室内窗明几净、生活设施样样齐全,不怕雨打日晒,不惧台风肆虐,真的很好。不过,住了那么久的老家要拆了,总是会留恋的。我理解那一丝丝淡淡的惆怅。因为有一个做了很久的梦,将被时代的滚滚车轮碾过、抹去。而我们的子孙后代,心中又将有一个怎样的江南印象呢?也许那些经典场景只能出现在美术和影视作品中,或者,会以梦的形式出现在他们以后旅途的寻觅中。
有水,就有桥。高桥镇的桥多得不计其数,最有名的非高桥莫属。高峰村的桥不宽不长,几步一拐弯,又是另一座桥。
路过一片随意生长的油菜地,一些零散的老屋已经有了宏大而华丽的背景——那拔地而起的幢幢高楼,据说是一个可以容纳700多户人家的小区。小河老屋和高楼现在奇怪地对峙着,但这种对峙坚持不了多久了,再过一两个月,老村将被彻底拆除了。
新农村建设日新月异,缩小着城乡的差距,让江南小村从淳朴的村姑转身蜕变成美艳的城市少妇。口味变了,审美也屈从了便利。而我,常常想从那时代的滚滚车轮中找回一些失落的……
失落的究竟是什么呢?也许只是一丝情怀罢了。
面对老房子、老家具、老古董的去留,人心总是纠结的。开发究竟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毁灭,各有各的理,却谁也说服不了谁。
向前看,朝前走,这是必需的。然,回忆也是不可或缺的。该记住的是不会被忘记的——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,历史在时间里是不会消失的存在。
看,水乡在画家笔下依旧是那一幅水彩画,那样的清丽、明净、水灵灵;读,烟雨江南在文人的心中,依然是一帖慰藉心灵的良方和长眠不醒的一个梦;听,那个“村姑智救康王”的故事在高峰村代代相传800多年了,依然在当地村民的口中津津乐道。我无意将这个妇孺皆知的传说再次咀嚼,反正,人们记住了村姑的机智勇敢,感谢因为有了她,从此有了这样一个风俗:凡浙东女子出嫁都能享受半副銮驾的待遇,可着凤冠霞帔、坐八抬花轿。于是,有了那豪华气派的十里红妆、有了那精美绝伦的万工轿。
故事发生在高峰村的黄泥墙村。那堵墙,多少年前记得在甬梁线旁,而今因为修建轻轨,被移植到村里的康王休闲公园,重砌了一堵象征意义的墙,故事刻在墙上的石板上,黄泥墙上已没有黄泥。但无论如何,这个传说连同那种水乡情结一起,渐行渐远,化作永恒。
我回首,目光定格了这样一个画面:夕阳下、墙角边、石凳上,一位老人悠悠抽完烟,慢慢起身,悠然走进自己的世界里。吕悦/文